南京路步行街晨练指南
本文作者/李欣欣 姜天涯
头顶“中华商业第一街”美誉的南京东路步行街，常年游人如织。
不过那都是10点商场开门之后的事。
早上的南京路，就像舞台换场。幕布一拉，十八班晨练技艺闪亮登场。在寒冬的冷空气里，也是有声有色、如火如荼的。
一起来领略下商业第一街上的晨练风采吧。
南京东路晨练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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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在10点商场开门前，南京东路步行街游客寥寥。工作日的早晨，只有少数“打工人”匆忙路过。
步行街没有上街沿，宽度普遍在20米朝上，地势平坦开阔。
对于住在附近的居民来说，这里就是家门口的公园，晨练的最佳场地。
从西藏中路走到河南中路，行走体验堪比观看一幅晨练版《清明上河图》，一片又一片早锻炼的场景，徐徐展开。
比如叮叮车版广场舞
在秋冬时节里，8点多的南京东路锻炼场最为热闹。
毕竟10点以后商场要开门了，人就多了。
而那时爷叔阿姨已经“用好”步行街，要去菜场买小菜了。
11月的一个小雨天，我们从地铁人民广场20号口一出来，立刻被一曲《冬季到台北来看雨》所吸引，歌声把我们带到了世茂的半露天广场。
“冬季到台北来看雨，别在异乡哭泣。”
“冬季到台北来看雨，梦是唯一行李。”
仔细听，这歌是《冬季到台北来看雨》的舞曲改编版，比原版节奏感更快，原本悲情的调子被改编成了欢快的曲风。
仔细看，这爿分时舞池相当野生。在乐高旗舰店门口，就着商场的光亮，爷叔阿姨们个个自由发挥，想怎么跳就怎么跳。
跳一曲轻柔的
《冬季到台北来看雨》
有六七十岁的阿姨舞姿绰约，也有90岁年龄组在轻挪小碎步。
歌曲一首接一首。下一首《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》是快四步，但节奏明显被拉慢了很多。
两位阿姨手搀着手，在雄壮的斗牛曲中，演绎了安全系数更高的慢动作版本。
慢动作版
《西班牙斗牛士进行曲》
等放到西游记的主题曲《敢问路在何方》时，舞池的气氛被推向高潮。
至于舞姿，这时就更加自由散漫、随心所欲了。
跳得动的，还在努力踩节奏。跳不动的，直接左拐去星巴克露天位中场休息。
或者拿起沙槌抖动，跟着节奏大踏步活动筋骨。
另有两位爷叔站在商场大立柱边上，脚是不动的，但手使劲鼓掌打拍子，像小学生在进行课外活动。
二
在舞池里，有一位在独自摆动的爷叔，站姿特别醒目挺拔。
他一边跟随旋律摇摆，一边观察着其他跳舞的人。
爷叔姓戴，每天早上骑助动车从徐家汇过来。
他告诉我们：“这里大概70%是住在附近的，30%从老远赶过来的。伊拉365天都在，我么偷懒一点，360天。”
“早浪向睏不着么，过来活动活动。总归早上头7点来。”
世茂广场前的晨练舞池
竟然有三成人
是大老远赶过来的
我们对话期间，一位爷叔挽着一位阿姨，跳着步子凑过给戴爷叔打了一波广告：
“（这里）最最热心的先生，就是这一位，没第二位了。所以倷来呢，保证教会倷（跳舞）。”
戴爷叔接道：“也不是讲做老师。我跳得比伊好，我人立了比伊直，跳舞，以直为主！”
紧接着，不需要任何开场白，戴老师的舞蹈教学小课堂猝不及防就开始了。
他指着自己的肩膀，认真跟我们讲解：“人要挺、要直！特别倷小姑娘，这里要打开，看到伐？”
他又强调了一遍站姿这项基本功：“倷女同志、小姑娘怕难为情，就会这样子（驼背），肩膀，一定要打开来！”
三
世茂广场门口的这爿野生舞池，存在了十几年。
吸引我们的，是这里随性的步子，和90年代经典流行音乐歌单。
戴爷叔给我们解释了一下播放音乐的内在逻辑。
“这像人家舞厅一样的，有规定的。”
“哪能叫规定呢？顺时针呀，比方讲：三步，吉特巴，伦巴，恰恰，快三步，一只只（曲子）兜过来，轮流。”
随即他指着乐高门口的鸭舌帽爷叔：“伊（音乐）也放了十几年了。大家么意思意思，一个月，（给他）5块、10块，人家天天要拎过来呀。”
只见鸭舌帽爷叔全程手插裤袋，酷酷地站在乐高店门口，守着他的音响。他是这里的“技术师”。
这是一个分工明确的
晨舞草台班子
旁边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爷叔，大家叫他“音乐师”。
“阿拉难板（偶尔）跳，主要是看看。”两人虽然看了这么多年，但实操水平没有场上的爷叔阿姨厉害。
在这个草台班子里，分工明确：技术师（带音响的）、音乐师（调整曲目的），还有跳舞间隙轮流用沙槌打拍子的爷叔、阿姨。
“嚓嚓嚓，他是跟着那个节奏打拍。”音乐师给我们讲解了一下沙槌的作用，同时科普了一下选歌的的门道。
“专门跳舞的音乐，叫舞曲。那个节奏适合我们跳舞的人。比如《敢问路在何方》，它四拍，嘭嚓～嘭嚓～嘭嚓～嘭嚓～”
“那个‘泰坦尼（克）’，主题音乐也可以改编的。”
或许是下雨天，来的人不多，大家的目标也不是要成为“舞王”。
这里是南京路步行街，再野生的跳舞方式，都能达到锻炼身体、展示自我的双重效果。
技术师指了指远处一个跟随节奏挪步的爷叔：“你看那个老师傅走路样子，你猜他几岁？”
“91了。”他揭晓答案说。
以91岁的年龄来看
老爷叔的舞步
颇为轻快
而在舞池的固定班子中，年龄最大的爷叔有94岁。
四
“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，虽然你影子还出现我眼里，在我的歌声中早已没有你。”
上午9点20分，当我们在南京路转了一圈回到世茂广场的舞池时，早间的野生舞池已经接近尾声，空中传来王杰嘶哑沧桑的声音。
《一场游戏一场梦》，这天的最后一首舞曲歌目。
79岁的孔阿姨已经跳了两个小时了。
她的衣着打扮，堪称上海大小姐代言人。
79岁的孔阿姨
即使是出来跳舞锻炼
也打扮得富贵亮眼
一米七左右的个头，一头亮棕色的卷短发，一副浅棕色墨镜，左手三只亮闪闪的戒指，左右手腕各佩戴一只金银细镯。
再加上霸气的毛领短外套搭配驼色尼龙裤、亮黑色矮跟皮鞋，在舞池里分外醒目。
她跳舞的方式，是跟随节奏独自踩碎步。和她的年纪相比，舞步那是相当轻快了。
负责放音响的技术师指着孔阿姨调侃道：“这是我们高级顾问。”
孔阿姨几乎每天都来这里，她一辈子都住在福州路杏花楼附近的弄堂里。“早上头两调羹奶粉，加两调羹芝麻核桃，盛点麦片，小半碗冲好。”
一大早在家吃好早茶后，她就和爱人一起，到世茂广场前的这个分时“舞池”来跳跳舞、活动活动筋骨。
待9点多舞池散场后，再到食品一店楼上麦当劳吃咖啡。
“阿拉两个人，每天都点份有咖啡的套餐，我吃薯条，伊吃面包（汉堡）。”
随着当日最后一曲《一场游戏一场梦》结束，早间的“舞池”散场。
孔阿姨站得笔挺给我们拍了几张照后，潇洒地挥了挥手。和爱人一前一后，大步流星地向食品一店楼上的麦当劳走去。
五
和世茂广场前的野生舞厅相比，真老大房门前，就是留给纯·动感舞曲的个人solo小剧场了。
“你圆圆光头很亮，嘴巴上扬露出一丝倔强。”
“你身边美女很靓，对于爱情我却充满想象。”
这首动感十足的舞曲《我不是孟非》，从真老大房前的长凳上飘来。
我们仔细端详了一下长凳上这只别致的银色小音箱，大小、造型都神似香奈儿手拎包。
贵妇style小音箱
和它的主人
然后在不远处看到了音响的主人——84岁的刘金标，只见他面带微笑，一个人独自沉醉在舞步里。摆手、抖臀，再连转两个圈圈。
84岁的刘金标
摆手、抖臀、转圈圈
每天早上七点半，刘金标就从家里出发，带着音响步行25分钟，来到南京东路跳舞。
刘金标的舞龄很长，29年前，他一退休就开始学跳舞，启蒙地点是老闸北的火车头体育场。
“我老早怕难为情的。（舞厅）里向老亮的，还有彩灯，跑进去看也不敢看。跳舞牵人家手，不敢的，吓咾咾（有些怕的感觉）。”
“老师讲，皮厚一点，自信一点。后头天天去，等于在屋里向一样。”
我们问他，怎么没有阿姨一起跳交谊舞？
“老早有的，现在没了。阿拉不是搭子。跳舞不是一方行为，一方面没用场的。我现在只有自家跳，自取自乐，有什么不好啊？”
为展示舞步，他专门关掉音乐，自己用嘴打节奏，“恰恰～恰恰恰～恰恰～恰恰恰～”，分解慢动作solo了一段恰恰。
刘金标给我们
演示了一段恰恰
刘金标专门选择在南京东路跳舞，主要是因为人气。“人就欢喜朝人多的地方跑，没人的地方不要去。”
面对我们提出的拍摄要求，他也大方回应。
为了照片效果，他主动从随身斜挎的小包里，取出一副雷朋墨镜戴上，这是他儿子在网上买的，590块。
戴上墨镜
再舞动一下
上午9点半，步行街上的人流渐渐多起来了。刘金标依然跟随音乐，转动着舞步，带着旁若无人的表情，投入在旋律中。
六
除了跳舞这道风景线外，其他公园晨练场上出现的项目，南京路一个不落下。
打羽毛球的、跳广场舞的、打太极的，还有桃花扇、舞剑、用背蹭电线杆……总之是应有尽有。
来一个高难度压腿
毕竟，跳舞这一扎台型的晨练方式，是有年龄门槛的。一旦年纪太大，跟不上节奏了，也要另找适合自己的活动菜单。
今年90岁的杨爷叔曾经也是一名交谊舞爱好者。
现在因为年纪有点大了，他就自创了一套静态的保健操。独自在南京路Me&City的店门口，活动一下筋骨。
90岁高龄的杨爷叔
自创了一套保健操
活动筋骨
杨爷叔给我们解释了一下这套操的由来——是他自己杂糅了三种样式的“独创”。
“一个么电视上头放出来，取过来。有的在人民公园（看到的），那里面有几个动作很好的。乃末（于是）我（自己）之前还有几个动作。”
一套操做下来要花三十分钟。
这三十分钟几乎可以概括为揉眼睛、轻转手、轻晃脚，活络活络筋骨。动作幅度都不大，舒缓、慢动作是关键。
杨爷叔虽然不跳舞了，但还是很喜欢谈论跳舞这件事：
“我就在人民公园学会的（交谊舞）。三十几块去学，两个月学会了。”
“老早人民公园（跳舞）人蛮多的。女同志一家头的，个末（那么）请伊跳一支。”
商场门口的
动感双人舞
遥忆起曾经经常可以请女同志跳舞的峥嵘岁月，杨爷叔有点伤感起来。
“（现在）快三步像阿拉年龄噶大的人，转一圈，摔跤唻。”
除了身体不便，杨爷叔觉得江湖也已不再。他数了数附近几个公园，都没有交谊舞了。
“都改跳广场舞了。（但）广场舞我不大欢喜。”
“现在就不跳了。我一个人自由活动了。”
10点以后的
南京东路
临近10点，商家的卷帘门缓缓拉开，开始为营业做准备。
杨爷叔继续揉起了眼睛。
不远处，刘金标还在一个人跳舞。
孔阿姨和爱人已经吃好咖啡从麦当劳走下楼来。
南京东路向“商业第一街”的转场，即将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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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稿子：李欣欣 姜天涯/
拍照片：李欣欣 姜天涯/
拍视频：姜天涯/ 编稿子：韩小妮/
画图画：二 黑/ 写毛笔：陈冬妮/
做图片：二黑/
拿摩温：陈不好玩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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